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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落月》

文/白茉莉【损色言情】

摘/“即便是重生一次,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。”

楔子

我在佛前求了三十年,终为她求得了一次重生。

当我自刎于枫树下时,我又想起了那个艳如晚枫的女子。

我清楚地记得,那杯毒酒是我亲自递给她的。

晨光熹微,血溅红叶,时间一晃回到了那个夏末。

彼时,我是年仅二十四的太傅,楚昭然。

而她是年方十九的大燕长公主。

提起那长公主,人们却嗤之以鼻,常以一言概之:“养面首,戏群臣,乃祸国妖女也。”

 

(一)

“叶家那丫头倒如这荷花般清丽,与楚太傅确为良配呐!”故人的言语在耳旁响起,我一抬眼便看见了阮嶒端坐于宴席中央。而面前则立有一娉婷淑女,腰若流纨素,指如削葱根。

我环顾四周,满堂花烛落下浅淡红光。片刻,我终于忆起今日乃是我与鸿远将军之女叶舒窈的大喜之日。

世人皆道我有个好前途,不仅年纪轻轻即当上了太傅,还求得了将军之女,甚至连大燕的新帝都来讨杯喜酒喝。

衣袍临风处,阮嶒的帝王之气尽显,我心底一阵苦笑,原来他和她的眉眼竟是有六分相似。

也罢,他们是亲姐弟。

“恭喜楚太傅抱得佳人归!”座中宾客齐声道贺,

我微颔首,目光却是落在了堂外长廊,我知道,她要回来了。

“不知这喜酒可有我的份?”

闻声,我呼吸一滞。见那红衣女子自莲池旁信步而来,斜阳的余光披洒在她绯红的衣裳上,给其渡了层金纱,头顶的步摇轻晃,划出一片流光溢彩。

我这一刻才惊觉,她果然还是适合这大红色。

今日是阮月在北凉做了三年质子后回来的日子,却无人去城门迎接这位嚣张跋扈的长公主,连她的亲弟弟也忘了此事。

阮月目光灼灼似火,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“皇姐......你怎么回来了?”阮嶒骤然起身,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来人。

众人识清了阮月后,皆不敢出一言以复,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位长公主。

我与阮嶒,阮月二人共同长大,我曾看着她从刀都握不稳的闺阁女儿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暴戾公主,她为了弟弟,甘愿背上千古骂名,甘愿卷入那场权力的争斗中,为阮嶒博下那个至尊之位。

当年,锦贤王率兵围攻定安城,阮月远赴他国,甘做三年质子,只为求得北凉之军,击退锦贤王。

她走时未有半分犹豫,她只知道,自己要守的,是大燕,是其胞弟。

可她却没守住她自己。

“荷花固然清美,可试问天下的哪个男子又不爱娇美的桃花?楚太傅以为呢?”阮月略过了阮嶒的讶异,只上下打量了一眼我身边的叶舒窈。

我含笑应答:“正所谓惟有绿荷红菡萏,卷舒开合任天真,荷花天性纯然,吾心悦之,花如此,人亦如此。”

言外之意便是——我心悦的,是定安城的才女叶舒窈,而并非豢养面首的妖女,阮月。

阮月一顿,而又抬手掩嘴,嗤笑出声来:“我与你青梅竹马,竟是今日才知晓你喜欢那寡淡的清荷。”

“公主”我挺直了身,与阮月相对:“三年了,人总是会变的,还望公主莫要于今日搅乱了我与舒窈的婚宴。”

阮月目光忽闪,旋即大笑:“楚昭然!”

“望公主成全!”

世人悉知阮月心仪我,而今,我只能视而不见。

阮月的脚步有些不稳,她摆了摆手,拿起了一旁的酒杯,仰头而尽,将满腹的愁怨灌进了心中,冲我粲然一笑:“本宫在此......祝楚太傅与叶家小娘子白首齐眉,桃李同心。”

恍惚间,我只瞧见了她嘴角挂着的笑,苦笑。

“多谢殿下全了微臣之愿。”

她的两颊有两处酒窝,也不知此刻装的是酒还是翻上心头的酸涩。

“成全了你,又有谁来成全我呢?”

她拂袖而走,徒留余香萦绕在我的鼻尖,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于暮光中,离我愈来愈远,我心中的那阵抽疼终于缓了下来。

她曾是这世间最为炽烈明艳的女子,惊艳了整个初秋。

可这一次,我打算远离她。

 

(二)

阮月向来不是轻易容易死心的人,果不其然,如前世一般,酒过三巡,正当众人簇着我往喜房走时,却有家丁告知长公主急召。

公主府的路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,时隔多年再踏上这方小径,我却恍然不知所向。

甫至吟风亭,入目,便是阮月颓然瘫坐于木椅上,饮酒以消忧愁的模样。

看见她的一瞬,我只想逃离。

她却回头叫住了我:“楚太傅可真是好福气,娶到了大燕的第一美人。”

“公主此言差矣,夫人虽美,却也敌不过公主倾城之貌。”

阮月朝我晃晃悠悠地走了来,凌乱的青丝披散于肩,却自带一股愁美,是旁人无所有的。

“那你为何不娶我?你曾说过要娶我,读书人背下的诗词歌赋可终生不忘,而你我仅过了三年,你就全忘了?楚昭然,你可真是好记性!”

忘?与她有关的事,我从未忘记过。

“儿时玩笑语,让公主信了真,这确为昭然的不是。”我偏头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。

“玩笑语?你可知在北凉的这三年,有多少个日夜我是因为你这句玩笑语才挺了过来的?”冷月清辉映照在她的泪面,她就像是秋月下的残花般被磨去了红艳。

我不语,只隐在身后的手不住地颤抖着,她继续道:“他们曾让我露宿于荒漠中,与野兽争食,曾让我吃连狗都不屑的残羹冷炙,因为大燕,因为你,我都忍了下来!”

“我盼着我能撑过那段日子,盼着能早些回京,盼着能早些见着你。”

“你说我穿红衣好看,我便换上了红衣,边塞的风沙剜人肌肤,三年蚕食,我的脸上布满了伤痕,我特意寻来了最名贵的胭脂.将瘢痕掩了去,当我满心欢喜去见你时,你却穿着一身喜服。”

“而与你成亲的那个人,不是我!”

阮月自嘲一笑,她的黛眉似远山,灵眸犹初启,小鼻若丹青师巧手雕刻而成,她笑得眉眼弯弯,却有万般痛楚自微弯的眼角处溢了出来。

她高举酒坛,仰头痛饮,似是想将所有的愁绪都和在酒里咽下去。

阮月咕咚咕咚地喝着那坛桂花酿,是我当年在城东的桂花树下与她共埋的。

“够了!”再也压不住心底的酸疼,我抬手将酒坛抢了过来,“哗啦”两声,酒坛应声而碎。

我和她的往昔也随着那坛酒而永远地埋在了过去。

她摇摇欲坠,像是失了根的苇草。

“楚昭然,我恨你,我会恨你一辈子的。”

“阮月!”

阮月脚下一软,直直朝着水池栽倒过去,再也顾不得其他,我抬手将人拉了过来,圈在了怀中。

她很瘦,比三年前瘦了许多,耳垂处多了两道疤痕,手指生了硌人的茧子。

她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,却以瘦小的身躯担起了整个大燕。

稍一用力,我就将人给抱了起来,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,一滴莹泪还挂在鼻尖,她一定伤透了心。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蜷缩在我怀中,低声呢喃了一句:“楚昭然,为何你不愿意娶我呢?”

不是我不愿,而是我不敢。

她最后,会因我而死。

 

(三)

将阮月安置好后,我便离开了公主府,再见她时,已是五日之后的朝堂了。

“当今大燕已有姜国的奸细入城,而姜国与锦贤王来往甚密,皇上需斩草除根,继续追杀锦贤王!”

阮月身着暗红官服,立于正中。

无论何时,她都如眼前这样冷静。

阮嶒看向自己咄咄逼人的皇姐,小声道:“可朕素以仁而治天下,锦贤王已西逃,又何必再追呢?”

阮月厉声道:“皇上!若再耽搁下去,那锦贤王定是会和姜国的人联手围攻定安啊!”

周遭的大臣这时却齐齐出声:“公主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,他锦贤王伤了元气,凭何攻城?他姜国又凭何信他?公主到底是女子,看不清这朝中事啊!”

隔了半晌,阮月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弟,大燕的主君,冷冷道:“凭我们的新帝心智尚幼!”

此话一出,满朝哗然,素来敬爱皇姐的阮嶒亦是眉心一皱:“放肆!”

这是我第一次见阮嶒呵斥阮月。

三年,她的胞弟也变了。

这时,又一声音响起:“城中近来遭了瘟疫,长公主既如此担心锦贤王反攻定安,定是心怀天下百姓的,不如公主就去潜光寺替百姓祈福,顺带求个国运安泰,惟愿锦贤王余部溃败而散。”

“求佛?出了瘟疫,不求医,锦贤王就在小春城,不派兵围剿,指望上天来帮你?”阮月怒喝开口的臣子。

那臣子却道:“这瘟疫无人能解,只能求佛,身份越是尊贵的人,应是越会灵验,这番看下来,只有您是最合适的了。”

阮嶒鲜少面露愠色,良久,他终于说到:“楚太傅,你如何看?”

阮嶒将决定权交给了我,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,他想要我肯定的,是那个臣子的话。

“臣以为......”我踟蹰着,心尖犹如针刺:“让长公主去潜光寺祈福,是最佳的。”

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,我都无法忘记阮月那日在朝堂上对我失望的眼神。

她的话语萦绕在耳边:“楚昭然,你真的是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吗?”

直到抵达潜光寺,我的思绪才回转过来。

阮嶒下旨,身居三品以上官员皆须携带家眷,随长公主共赴潜光寺。

我也不例外。

阮嶒还下令,要让长公主从潜光寺的山脚下,一阶梯磕一个头,磕到山上去。

“什么长公主不知羞耻?在新婚当夜,把叶姑娘的郎君给召走了。”

“这等腌臜人,还穿一身渗人的红衣来求佛?别让佛门净地也染了埃尘!”

围观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朝阮月啐了一口,他们都长手指着正跪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,为他们祈福的女子。

可他们永远也不知,她为大燕做了多少。

阮月穿着红衣,背对着众人,她的身影娇弱不堪,何以担的下百姓的谩骂,世人的指责,家国的重担?

“愿佛佑我大燕子民顺遂无忧!”女子的声音不大不小,混杂在了朦胧细雨中,她的额头处已磕破了小口,鲜红的血液顺势而流,滑落在了她的眼角。

她像是秋日的晚枫,明艳且媚。

正当我想要冲上前去时,却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:“你要做什么?你不可以去帮她!”

叶舒窈轻声喝住了我,可下一秒,我仍是冲了出去。

阮月要做的,我都会陪她。

 

(四)

阮月跪到山顶时,便晕了去,直至半夜时,又派了个小僧召我。

阮月鲜少着浅色的衣饰,而今日她却躺在铺了绒毯的太师椅上,素手半垂,淡蓝色的对襟长衫下穿着杏色的亵衣,烟紫色的下裙微微上撩,露出了纤细的脚腕。发间只挽了个飞云髻,单一只玉簪点缀。

我无意间瞥了眼桌上的香炉,青烟袅袅,散着幽香,我知道,那香有问题,故此我特地服了解药。

“不知公主召臣可有事?”

阮月疏懒地起了身,光着脚,缓步向我走了来。

下一刻,纤手已搭上了我的肩,女子柔弱无骨的身躯顺势贴了过来。

当年的这个夜晚,我曾被她身上的馨香迷了心,被她的浅声低语勾了魂,我浸醉在了那个白云织就的梦网中,久久不愿醒来。

那夜的罗帐轻掀处,女子芙蓉面上染了红晕,我侧身在她耳畔道:“月儿,你可知我喜欢的一直是你?”

从梦境中抽身出来,我将阮月从身前推开,她跌落在了冰凉的青石地上,我想伸手去拉她,可理智让我的手停了下来。

让她死心,才能救她。

“楚昭然,你定是爱惨了叶舒窈吧,我下了药,丢下了女子珍视的名节,你却毫不动心。”阮月不禁失笑,她分明在香中下了药,可眼前人却一派淡然,眸色澄明,一如往常的爽朗清举。

我眉头一凝,又是那如银针般刺扎的痛感。

“我为你穿红衣,为你褪红衣,为你!成全了你和叶舒窈的婚事,到头来,你连一点情义都不愿赠予我吗?,”

红烛映墙,月雾缥缈,我看着失神的阮月,一字一句,郑重其事道:“昭然心中......未有公主半分!”

我当即转身打开了门,彼时,一袭茶白色素衣的叶舒窈若山涧月般站在了门前。

“夜深露重,怕夫君受了凉,舒窈特来此等着夫君一同归府。”叶舒窈上步替我系好了披风。

“走吧,你身子弱,可别让自己窜了凉气。”冲阮月行了礼后,我右手揽过叶舒窈,一步,一步地离开了阮月的房。

“哒”的一声,一只信鸽落在了我的面前。

我唇角微颤,那件事终于来了。

我绕过了信鸽,与阮月背道而行。

每一步,我都走得极为吃力,像是有湿透了的棉絮压在我身上,让我喘不过来气。

 

(五)

阮月从信鸽脚下取下了纸条,敛去了泪面,当她与我擦肩而过时,她丢下了一句话。

她说:“楚昭然,我真的好恨......”她的话揉进了夜风中,我只听得了前半句。

我想她恨的定是我。

而我仍然要将她推开我的身旁,越远越好。

阮月找来了马,披星戴月驰至宫门前,往日对她恭敬有度的禁军此刻却是将两把冷剑搭在了她的脖颈处。

她倒吸一口冷气。

“从前本宫可以半夜进宫,何故今日就不行了!”

“近来城中多细作,为护圣上周全,不得已而为之,公主请回吧。”

“开门!本宫要面见圣上!”

一稍高的侍卫见阮月此般模样,心中到底也是有些畏惧,若真误了大事,遭殃的还是他等奴才。

那侍卫让阮月等在原处,自己则向着阮嶒的寝宫跑了去。

树影婆娑,枯叶回旋飘舞一番后,天空落下了几颗雨点子。

那侍卫回来后,冷言吐出了几字:“圣上已歇下了,说是明日再议。”

阮月后撤一步,对着正红色的宫门跪了下来:“我乃乐宁长公主,今偶得锦贤王之讯,愿与陛下面议!”

她跪在雨中,磕起了头,一声更比一声响。

潇潇冷雨浸湿了阮月的衣裳,冻的她不由得瑟缩了两下,可她仍高喊:“望与陛下面议!”

“哒哒”脚步声由远及近,阮月以为是有人从宫门内来了,不曾料,脚步声是从身后响起的。

那人蹬着一双墨色小朝靴,一身玄衣融于夜色中,手撑一把青竹油纸伞,伞微上伸,露出了其清逸的面庞。

我行至阮月身旁,将伞打在了她头上,陪着她跪了下来。

我未说一句话,就那样陪着阮月跪在宫前,任凭冷雨寒风浇打在我的身上。

前一世,阮月曾于今日得到了锦贤王与姜国之人联手的消息,夜扣宫门,在雨中求了一夜,可她守了十年的皇弟至最后也未给她开宫门。

阮嶒虽有野心,却无管理天下的资质,朝中之事,向来由阮月审议。

他是她的亲弟弟不假,可他亦是大燕的皇帝,坐在那权力宝座上的人又怎会没有野心?

他想借此夺回大权,哪怕是除掉阮月,他唤了多年的“皇姐”。

我本不愿来寻阮月,可我盘算着,今夜再见她一面,该是别离的时候了。

夜幕划过一刹闪电,照亮了阮月凄白的脸。

倏然,阮月两眼一闭,向后倒去,我眼疾手快地将人搂在了怀中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公主,我来接你回家了。”

纵然她最心疼的皇弟不信她,纵然天下人不信她,可我却愿意信她。

 

(六)

“公主殿下,这是圣上......”我踌躇着,不知该如何告诉阮月——她的皇弟,要杀她。

阮月把玩着手中的玉簪,莞尔一笑:“是嶒儿赐的毒酒吧。”

我默不应声,只看着她手里的玉簪。

那支玉簪温润滋泽,雕的是金桂的样式,一朵簇着一朵,那是我在她及笄时赠给她的。

“昭然,你可会画眉?”阮月拿起黛笔,勾起了她的眉。

我搁下了酒,绕至其身旁,拿走了她的眉笔,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她的眉。

她的眉很好看,无须过多修饰。

她的眼也好看,盛着一汪清波。

她很美,以至于多年以后,我常常在梦魇中都会看见这张脸。

她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毒酒,冲我浅笑:“楚昭然,我美吗?”

我从喉间艰难地溢了一个字:“美......”

她将毒酒一饮而尽,猝然吐出了一口鲜血,鲜红的血液在她的嘴角处显着妖冶的美。

一阵雷鸣,惊醒梦中人。

我揩去了额头的密汗,那是前生我和她的最后一面。

当年她夜扣宫门后,我便将阮月带回了公主府,临走时,搁下了一封信。

让她足以背上“细作”之名的信,上边儿是我与锦贤王有关如何攻下定安城的计谋,署名却是阮月。

这一世,我没有那样做,将她送回公主府后,我便离开了。

暮色垂临之际,我已在定安城外,等着姜国的人来接应我。

一行军队齐整整地朝我跑来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:“殿下!”

我侧头看向了那高大的城墙,心中又是一阵抽疼,曾几何时,我与阮嶒,阮月还一起偷跑上城墙,学着才子佳人们饮酒对诗。

而今那城墙上只有狼烟滚滚,再无才子语,也无佳人笑了。

隐约间,我脑中又浮现出了阮月的声音。

“楚昭然,你也相信我是通敌卖国之人吗?”

那是阮月前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不信!当然不信!

我才是那通敌之人,是那姜国自小送进大燕,蛰伏于定安城的姜国太子,楚阆。

前世,是我亲手害死了她。

 

(七)

九月初五,姜国军队势如破竹,兵临定安城下,而我作为姜国太子,亦在行军队伍中。

黑云似铁直摧城墙,熊熊烽火映亮了暗色的天幕,败马号鸣平添了几分萧索。

又是故人相见,而我已不再是大燕的太傅了。

阮嶒鬓发凌乱,黄袍也失了光泽,似是喝了点酒,他晃了晃头,大吼:“楚昭然!你真不愧是我选出来的太傅呀!能把我们所有人都骗到最后!”

我捏紧了马鞭,注视着城墙上的阮嶒。

“你以为你真的赢了这天下吗?”阮嶒放浪一笑:“你看看这是谁?”

我心下不安,见阮嶒拉过了一个女子,女子身着白衣,垂头散发。

幸好,不是阮月,听人来报,阮月已逃离了大燕,如此一想,阮嶒便没有能用来威胁我的人。

“你自己逃离了大燕,倒是不念得你心爱的舒窈了?”

是叶舒窈,叶舒窈的父亲本就已归顺了我姜国,与叶舒窈成亲,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。

“阮嶒,何必再伤一女子?”纵然我不爱叶舒窈,但我也无法眼睁睁地见她死在我面前。

阮嶒将剑架在了叶舒窈的脖颈上,正要开口时,叶舒窈却挣脱了他的束缚。

她笔直朝下,茶白色的衣裳若莲瓣盛开,凄白的月光洒下浅黄光辉落在了她的身上,她犹如天幕坠下的一颗星星,璀璨无比。

“噔”有支簪子比她先坠了下来。

我一怔,驾马而奔。

那是我送给阮月的簪子,那墙上落下的是阮月!

黄沙漫漫溅起漫天尘土,我恨不得若一支羽箭向她奔去,可我终究不是羽箭,也挽不回那朵凋零的花。

玉簪落,花已碎。

她倒在了被火蒺藜轰炸过的焦土上,白衣被污血浸染,终成了她平日里常穿的红色。

“阮月!”我失声大喊。

阮嶒也地跌坐在了地上,仰天长叹:“皇姐啊皇姐,你为了他,竟是做到了这一步!连你的亲弟弟也骗了!”

阮嶒双目一闭,冰冷的长剑刺向了自己的胸膛。

我快步上前,拥住了阮月,她爱美,也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美的女子,可她却死得很丑,面容在此前已被刀剑划得血肉模糊,看不出一丝从前的影子,团成结的青丝散着恶臭,全然没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的模样。

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张字条,上面有寥寥数语:楚昭然,即便是重生一次,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。你喜欢的,我替你守便是了。

原来,她一直都记得,记得前世,也记得今生。

她到死都以为我喜欢的是叶舒窈,为了替我守住叶舒窈。故意毁了脸,做了阶下囚,而她的亲弟弟竟没识破。

可恨呐,她换上了白衣,我也不曾将她认出来。

但她却错了,我喜的从来不是淡雅的清荷,而是如火般炽烈的她,一直都是。

可怜我皇室子弟可得天下,却从不可有自己的私情。

正如阮嶒所说,我赢了天下,亦输了天下。

 

(八)

阮月死了,死在了花般的年纪,青史没有留下她的名字。

她曾将银子拿出去救济染上了瘟疫的百姓。

曾将银子拿去购粮,分发给难民。

曾为保江山而甘做他国质子三年。

可即便这样,百姓仍称她为“妖女”。

时光轮转,也不过是场旧梦罢了,我没能阻止阮月的死。

故我仍选择了自刎,那是我欠她的。

我举剑划过自己的颈项处,席卷而来的疼痛将我拍倒在地,临断气前,我握住了阮月的手,与她十指相扣,最后一眼,是她的笑颜,像极了十年前我与她的初见。

一滴咸泪垂落,我终是合上了眼,脑中翻涌而过的是我挂念了一生的笑颜。

若有来世,我只盼与她结寻常布衣,再言此生长相守。

潜光寺的脚下有一片枫树林,数日后,林中多了两座墓。晚枫似火染遍了整个暮秋,清月高挂,冷风过境,旋来一阵低吟唱。

一座埋的是负有千古骂名的前朝公主。

一座埋的是名垂青史的当朝太子。

-END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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